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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教父》
最应景最具有圣诞气息的当然是今敏的《东京教父》,朋友说它已经取代了《查理和巧克力工厂》成为她的圣诞必看电影,实在是个充满幸运与奇迹的,可爱又温暖的故事。
我喜欢里边那种几乎在现实中不可能存续的,人与人之间细微、绵长、紧密相连的温情,尽管今敏也添加了一些残酷的片段,但他最终没有狠下心破坏圣诞的奇迹。于是在这个世界里,爱好像真的能克服万难,像牧神般引迷途者逐一知返,在大雪纷飞的夜里迎来一次次和解与重聚,最终披着朝霞下落成圆满的句点。陈年的旧事往往很难翻篇,但随着新生命被拯救,曾经的伤疤也在逐渐消融,给了人新的一年走出旧日阴影的希望。
想提的另一点是电影里环环相扣的细节与伏笔,从只出现两次的路人到递进的主线,精巧得总是惹人会心一笑——是的,这些巧合正是片中反复提及的“幸运”和“奇迹”,尽管一切都不那么真实,但却刻意得并不笨拙。这是质朴的愿望因人的善良而被神允诺所串联起的童话故事,是好人最终得到掷地有声的好报。
当然,日本人的通病总是难免,其中男女角色的塑造还是存在那种经典日本文化氛围带来的影响,所幸角色们都有各自的人性高光,因此瑕不掩瑜。又或者这正好说明,不完美的众生聚在一起也能拥有创造奇迹的力量——包容一切,冲破时空、身份和社会认同的爱。
《她的回忆》
这是一部今敏担任编剧的动画短片,是“回忆三部曲”中的第一部,三部曲之间毫无关联,也只有这个故事是由今敏创作。另两部的主题和名字都不太让我感兴趣,但这一部却可以说是迄今为止我看过的所有动画电影中,我自己最爱的一部。
朋友介绍说这是“太空歌剧”风格,其实我不太懂什么叫做“太空歌剧”,但这的确是一个太空+歌剧的故事。死寂的宇宙,陈旧的飞船,百无聊赖的空间站宇航员,伴随着《蝴蝶夫人》的唱段,一段诡异的求救信号自玫瑰般绽开的废墟碎片中传来,带着前往营救的队员和屏幕前的我一起坠入似梦非梦,虚实交错的幻觉。
繁花盛开的花园,衣香鬓影的歌剧院,美食、鲜花、华服、珠宝,表面光鲜亮丽,实则都已化作一触即碎的齑粉。女主人的歌声回荡不息,仿佛她的幽灵也还在此处无止尽地徘徊。队员的莽撞打破了循环往复的幕布,开始陷入更深一层的幻境。精美的大理石浮雕流下血泪,馥郁的玫瑰花束瞬间枯萎,苍白的黏菌爬行蠕动,塑成宇航员记忆里熟悉的场景,而另一边的队员摔进血池,中央的浮岛上是一座破烂残缺的钢琴,血流如注砸在损毁的黑白琴键之上,却如同爱人的手指般奏响哀婉缠绵的悲歌。
来吧,请为我在这里驻足停留。红裙黑发的歌者在微笑着低语,她仍在渴望心上人的拥抱和亲吻,而被她选中的人将在扭曲的爱与回忆里获得永生。
两个宇航员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于是这残酷而美艳的剧目终于露出她真正的獠牙:空茫的宇宙一隅怎会出现塞壬女妖的幽灵?真正的女主人——任凭她当年如何才华横溢、野心勃勃,又是如何孤独偏执、心怀创伤——甚至也许她就是杀死自己未婚夫的幕后黑手——早已怀抱着一支红玫瑰化作白发枯骨,她留下的记忆却在计算机夜以继日地反刍中凝聚成不甘的执念。它们未必真的“想要”成为如今的她,只是忠实地执行着她最后的愿望,最终令她凭借自己的回忆复生为死而不僵的怪物。
走出回忆的人终将从玫瑰色的梦境中醒来,而沉溺于往日泡影者将永远迷失。这哀伤而动人的一切都美得令我心摇神颤,纷繁的意象和隐喻像湿润的面纱覆在我双眼之上……今敏!我不知道怎么会有人不爱这个天才?!
看的时候还跟朋友说这个故事很适合改编成COC模组,这就是另外的话题了。
《悲伤的贝拉多娜》
这是画面美而繁杂到极致的一部成人向动画(观看本片时,请务必确认周边环境或戴上耳机),由手冢治虫担任制片人,改编自法国小说《魔女》,是上世纪70年代的女权主义电影,聚焦于“女巫”“荡妇羞辱”以及“性解放”。
这部动画的美术造诣相当高,几乎每一帧都可以截下来当作艺术品,时浓时浅的水彩配上宗教的抽象表达,淫乱而悲苦,情色而颓靡。领主、丈夫、恶魔,贝拉多娜的一生都在不停地与男性交媾,贪婪的领主觊觎她的身体和美貌,无用的丈夫寄托着她纯洁的爱,恶魔逼她正视自己的欲望,使她在性爱中获得快乐,滋长她对自由的野心。贝拉多娜是被父权社会毒害的牺牲品,她从猎物、受害者逐渐成为荒野中的女巫,以被烧死的代价唤醒了所有围观的女人。
火刑架上的贝拉多娜化作灰烬,但所有女人都长出了和她一模一样的脸。我想每个女人都听到了贝拉多娜死前的回答。
“你到底……你到底想要什么?”
“一切!我要这世上的一切,我要这个世界!”
《鬼魅浮生》
朋友不仅观影无数,更是cult片和恐怖片的重度爱好者,所以当她问我想不想看鬼片,而我回答“不要吓人的就行”的时候,她推荐给我这一部。它的确是货真价实的鬼片,然而却是部毫不恐怖,但却压抑悲伤到极致的电影。
主角是一只披着白布床单的鬼。既然是鬼,那当然是死人。它的花布床单鬼朋友已经死去太久,甚至不记得自己在这里等些什么人,好在它还记得,它陪着妻子一起去认领了自己的尸体,陪着她吃派吃到崩溃呕吐,又陪着她见了新男友,目送她搬出这个他们曾经共同的家。她喜欢在墙缝里藏纸条,这里也有,但它却取不出来。它只能无助地看着新的一家人搬入房子,又看着他们再次搬离,看着早已面目全非的住宅被推平成一堆废墟。
它和自己的朋友原本隔窗对望,如今却一起站在废墟上面面相觑。
“我觉得他们不会来了。”花布床单鬼说,它甚至不知道自己说的“他们”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它安静地消失在了花布床单下。
又过了很久,久到原来的废墟上已经建起高楼大厦,它终于找到了那张纸条——然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概活着的人总会一直向前,而死去的人只能被留在原地,一直等到信念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