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内容已经被他者写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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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由美内心有一个巨大的缺口。那就像位于地球尽头的沙漠。无论你倾注多少水,转瞬间便会被吸入地底,连一丝湿气也不留。无论什么生命也无法在那里扎根。连鸟儿都不从上空飞过。究竟是什么在她内心制造出了如此荒凉的东西?这只有亚由美才知道。

我是很习惯拆解自己的人,情绪、观点,甚至梦境所代表的潜意识,当我有余力注意到它们,我就一定会追根溯源,去探究“我为什么会这样想”,把自己拆分成一堆细碎的零件。

我总是在不断寻找情绪的源头。快乐、悲伤、愤怒……单一或者杂糅,当那些情感充斥我的心灵,我以哭以笑以叹息和怒骂来表达宣泄。我感知到我的情绪,我被情绪驱使着行动,而后情绪散去,一切归于平静,留下的是茫然和虚无。而我无法忍受这种不明就里带来的空虚。

所有情绪的产生都必有原因。举例而言,一件事让我愤怒,愤怒的来源是这件事本身,而愤怒产生的原因则是更抽象的因素。它与我的什么观点相悖?相悖的原因是什么?我的观点和相悖的观点各是怎样的,这两种观点又是如何产生,涉及到了哪些方面的因素?第一次我产生情绪,是它主导我,而我感受它的浓烈,我被它支配,我沉浸其中。而第二次我反刍情绪,我抛开心口那些沉甸甸的感受,在四维之外俯视我的情绪。每一次情绪诞生,都是我在对世界做出反馈,它们是行于我意识之前的,能被我感知到的意识。而我追根溯源,对自己和事件进行更深入的思考,去寻找那些表层意识流以下潜意识以上的存在。

我哭,我笑,我肆意宣泄,而后如同临水照镜一般,我希望借由自己的情绪更加看清自己的存在,却发现抽离之后,一切依旧都是虚无。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从来没经历过真正的感情,而是一具机械的空壳,情感是贯穿我的电流。可能其实我不会爱,不会恨,不会痛苦,不会快乐,一切体验都是水下鱼影倏忽而逝,只留下长久的哀凄和麻木,不知更与何人说。

我的灵魂无时无刻不感到乏味和饥饿。我是搁浅在滩涂的鱼,拼命喘息,却呼吸不到任何氧气。我总觉得自己内心残缺,希望被填补充盈,却从不知道自己渴望的究竟是什么。于是我说我最想要的是爱,因为爱是世界上最无形也最美好的存在,是我无法得到的东西。即使世上没有什么真的值得任何心灵所爱,我也希望自己能爱有所及。所以就算我始终顾影自怜怀抱着虚无,人们也只会以为我是个极致的理想主义者,而察觉不到我空洞的本质。

正因如此,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的思想只是一张白纸,可以被轻易地涂抹。

我从前人留下的文字里学习看待世界的方式,但我至今还记得法理学老师说要警惕被他人包装过的思想捕获。我也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把我能从他人身上看到的闪光点尽可能地化为自己的一部分,这本质上就是一种模仿。

我善于模仿。我会缠着练过书法的同学拜托她教我写字,会因为喜欢和温柔的朋友相处而尽可能让自己也变得温和,会因为朋友的朋友是跨性别而开始正视跨性别的议题,我从他人身上发掘的优点,我都想要复制一份到自己身上。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其实是被拼凑起来的弗兰肯斯坦,我的所有想法,都能在书本里、在他人身上、在我的过去中找到对应的影子,我也正是通过这些东西发觉自己与世界是如此密不可分。我只是一串独一无二的排列组合,而我的内容已经被他者写尽。

我似乎也常常被称作“体贴的”“高共情的”人,但我面对他人的时候,总觉得隔了一层冰冷的玻璃,我自己的影子和对方的影子从玻璃的两面影影绰绰叠在一起。透过玻璃看对方是很清晰的,但真正吸引我的,是两个影子重合时,从暗处浮现的镜面。我正是通过这些镜面与他人相连。

当我这样看待自己的时候,我又处在抽离与旁观的角度,我就是这样反复在两种状态中徘徊着审视自己,我所有望出去的目光最终都只向内回到我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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