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

想了很久该先写点什么,不如就聊聊写作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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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复一年,创作的冲动随年衰减,创作的能力逐渐消失——也许两者根本上是一回事,我们常把自己的写作冲动误认为自己的写作才能,自以为要写就意味着会写。”

钱钟书 《围城》重印前记

又是一年。翻一翻写作软件里去年的文稿,寥寥十数篇,看着实在可怜。每每这种时候,我就会怀念起我人生里底色最明亮的那段时间。

众人常言少年文字中的青涩灵气可遇不可求,一去不复返,在我看来难能可贵的应当是那份无畏。

十几岁的时候,我热爱着的是写作本身。不知天高地厚,反而难寻敌手。

我热衷于语文课的课后作业,也喜欢试卷最后的作文题,哪怕我总是抛开老师讲的技巧和要求恣意地洋洋洒洒一通,依然能得到很高的评价。

也是这个缘故,我的文章永远不会被全年级当作范本和模板。而那时我渴望每个人都看见我的“才华”,还有些不服气地问语文老师,为什么不选我的文章给大家分析,她只是摇头笑笑,说“你写得有灵气,别人学不来”,于是我的尾巴又翘起来,觉得自己一定有特别的天赋。

除了作文,我私下也偷偷写点短篇小说和诗歌,写完就会兴奋地拿给关系好的同学看,课间结束,总不知道自己的草稿本被传到了哪里,但这依然让我开心。也有学画画的朋友认真把我写的故事画成漫画,足足占用了她整个假期的时间,如今仍被我珍藏。

十年前,距离我注册第一个QQ号并没有多久。不同于现在只进行熟人社交,我曾经结识了不少天南地北的网友,自然也会把自己写的故事拿给他们看。网友许是客套,从没给过我负面评价。某次我竟然被称赞说“你的文笔感觉好像沧月”,我很少看网络小说,完全不知道沧月是谁,只是心里想着“等我长大一定胜过她”。

我也在贴吧写过文。我从来不是典型的同人女,现在依旧不是,我很少真正为“CP”写过什么故事,这是我一直以来缺乏的创作热情。但我第一次通关仙剑四,还是忍不住写了一篇长文表达自己对角色的喜爱,倒误打误撞成了吧里挂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热帖,可惜后来贴吧大规模锁帖,那篇长文的内容再找不回来。

翻看从前的文字,一些莽撞的词句总灵动得使我讶异。似乎只要我想,我便能流畅下笔,不费吹灰之力。

想来也该是如此。小孩趴在窗沿向青空呼唤飞鸟,在荒野上朝稻草人抚掌捧腹,哭笑都够放声无忌。写作于那时的我亦然。一定要写,伤心或愉悦置于纸上定要浓烈张扬,在世人面前列队而行,渴望读者与自己一同沉湎于脑海中的光怪陆离。这是我最初写作欲望的来源。当年我也足够幸运,骄傲和炫耀都被遇见的人悉数包容。

年纪稍长一点,我不按模板写的作文已经无法再得到分数的青睐,但新的语文老师依然喜欢我,复印下我写的《雷雨》分析,张贴一份,自己保存一份。他再次肯定我有“灵气”和“天赋”,我也相信自己应当是有。

我仍然会在晚自习抽空写点什么,但脑中已不再有完整的故事。重看我当年为数不多的诗与散文,几乎全都被蕴含着丰沛情绪的文字所囊括,弥漫着自我厌弃的灰暗。当我被突如其来的负面情绪击中时,我竭尽全力在文字中去描述它的凶猛,用最细小的笔触刻画它在我体内的涌动,在那同时咬着牙去和情绪抗争。我与写作的关系被重新定义。

写作于我,等同一场嘶声竭力的宣泄,等同情绪的撕裂与舍弃。我逃离我的情绪,用自己手中紧握的笔。将真实的自我部分剥离,以虚妄的想象重塑血肉,遣词造句间将情绪结成蛹壳蜕下,会有破茧而出的新生感。

当我写作完成,像蝉褪下了它的蝉蜕,情绪被遗留也被抛弃,如一只空壳伏于纸面。不为任何人而作,不附以任何释义。群星成河,每一粒星尘都有自己的光,独立而又相互辉映。我只顾及自身的光,渴望谁会看见它,在光年以外。落笔的一瞬,所有文字都作为独立的果实坠地,只留下过去与误读。你看到的光已是你眼底的光,你读到的是你自己,与你产生共鸣的是你自身的灵魂,与我无关。

直到现在我也没能从“情绪性导向”的写作模式中解脱,总忍不住想要将自己的感受毫无保留地描绘,但就连那份强烈的表达欲望现今我也已不再有。我倦怠于捕捉自己的灵光一现,把倾诉的冲动一拖再拖,像是种扭曲的自我压抑。其实抛开琐事繁杂一类的借口来审视自己的内心,我只是觉得自己写得又慢又差劲。

不知何时开始,我已经憎恶上了自己的写作风格。对着软件枯坐几小时,也不过一两千字,其间无限纠结煎熬,被困于字里行间的幽微之处,无法与自己和解,也寻找不到破局的出口。隔天再打开文档,就连残留在文本中的情绪都脱了相,显得陌生无比。剩下的就只是满目的“难读”、“乏味”、“空洞”、“堆砌辞藻”、“矫揉造作”,尽头处是两个大字:“平庸”。

写作变成了泥淖缠身的沼泽,我甚至不敢面对自己写下的文字。只有考场上文学评论的试题分数勉强让我拾回一点信心,或许我永远写不出好东西来,可至少能做个还不错的读者。

偶尔也会想,我读了那么多书,为什么还是写不好?一定是我读得不够多。可究竟要读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写,才不至于坐在桌前苦思冥想,最后将文档统统删除?如果一直不敢动笔,又要怎么锻炼自己的能力?

创作冲动与创作才能的矛盾,开始在我眼前割裂。这也是我努力搭好这个博客的原因,我不想再等待“读够了书再写”的那天到来,我应该从现在就开始动笔,逼自己写出点什么。也许无聊的创作堆积得够多,也能从中挖掘出些许改变。

我曾将自己的文字比作万丈深渊,朝天地开合,欲将所有人卷入。情绪的风暴在其中聚集,电闪雷鸣在崖壁上擦出火光,能从中瞥见斑斓,其下的湖泊是无尽的空。如今,我希冀我的文字能向内坚韧生长,像钟乳石与石笋,以内心的湿润滋养,朝彼此的方向咬合。若有人肯持一盏灯探入,眼前或有嶙峋鬼怪,或有光彩神王,我的诉说轻微如同水滴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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